上高中的第一天早上我認識一個男生,他穿著筆挺的訂製卡其布衣褲,頭戴那時很貴的某牌大盤帽,而我則一身土裡土氣的標準高中學生裝扮,他看起來有點冷傲的站在月台的前端,因為我們是同校的而且看他的書包這麼新一定是新生,所以我鼓起勇氣上前跟他搭訕,他並不如外表給人那樣的感覺,聊天中不時露出燦爛的笑容,讓我第一天上課的忐忑緊張感緩減不少,他身高一米七五身材瘦削像個體育健將,交談中才知道他家住在半山腰中,要走二十分鐘的路才能到達火車站,他國中更離譜每天必需走三十分鐘才到學校,那個年代沒有腳踏車沒有機車更沒有轎車的父母接送,每個學生上學都是走路的,即使我家住在鎮上也得要花上十分鐘才走到火車站。
我們所在的火車站叫 E的話,需要四個站才到高中學校所在地區 A 還要排隊等客運校車才能到達學校,排隊等車期間他很健談,瞬間我就明白他是外省籍父親本省籍母親結合的芋頭番薯仔,他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家裡是幫山上軍營阿兵哥洗衣服的,他露出有一點粗糙的手給我看,看得出來他是有在幫忙做家事的,我沒有透露我家庭的狀況,因為我覺得我跟他並不熟悉,更沒說我的衣服都是媽媽幫我洗的,我天生就是媽寶,只是那個年代沒有這個形容詞。
對了!! 他叫老鄒,明明才大我幾個月卻世故成熟,才第一天我對陌生的他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完全沒在意的欣然答應,跟我說放學他會坐火車後面倒數的第二節車廂,上學會坐火車前面的第四節車廂,因為這樣才方便,原來他不用出站而是沿著鐵軌走回家,我進站會經過剪票口,出站走後門不用經過剪票口,我們那時的學生月票是一張票券,兩個月一期上面有乘車往返地點,即使寒假放一個月買兩個月學生打折票都划算,只有七八月偶有一兩次返校日買這學生月票才不合算。
這學生票好處是進出站或查票只要亮票就好省時不少,那個年代火車要進站時,剪票員也顧不得剪票程序揮手就讓乘客通過,然後每個人都像短跑選手經過地下道衝刺到月台,不過也有乘客直接跨越鐵道引起站務人員吹哨警告的,那些人姑且稱之為跨欄選手吧,這事我也幹過不過因安全考量我不太會在南北主幹線上跨越,我覺得自己厲害的地方是揹著書包經過助跑可以直接蹬著鐵軌飛身上月台,比起那些上班族年紀大一點的還要藉助手撐笨拙地爬上月台有雲泥之別,年輕的我彷彿是練過輕功一般,輕而易舉一氣呵成。
老鄒在五班我在七班,上課第一天快放學時天氣轉陰快下雨,我們班跟他們班不知怎的起了衝突,有同學超有經驗的把電燈關掉在昏暗的舊教室和兵荒馬亂中開始大亂鬥打成一團,我也趁亂打了某人一記就逃之夭夭,老實說我根本不是惹事生非型的學生,第一天上課大家都不熟就開始打架也非常離譜,混戰之中到底誰是敵誰是友可能都還分不清楚,不過我確認對方是來挑釁的人之一所以在群毆中打他一拳。
坐火車時我問老鄒知不知道打架一事他說知道,我問他怎麼沒過來參一咖,他說他當時正在掃地沒空,少數人到其他班級去叫囂想當然爾是被痛扁一頓,打架是一對一對幹才叫真打架,他跟他哥哥從小到大都已經較量好幾百回了,兩個人就是個性不合加上他哥喜歡欺負人,所以打架對他來說家常便飯,我沒想到他戰鬥指數和經驗值這麼高,不禁和盤托出說我偷打人家一拳,他輕拍一下我的肩膀笑說想不到你竟會幹這種事,第一天就感覺他好像很了解我。
這打架事件後來也沒驚動校方,來挑釁的攻擊主將和我班上的防禦主將後來因為下課時間一起在廁所偷抽菸一起聊天竟然變成好朋友,這叫不打不相識,那群打架的人因為都哈菸變成一個群聚團體不分班別互相通風報信防止教官取締,而那位被我打一拳的倒楣鬼我有強烈的愧疚感,所以都盡量躲著他避免打照面,想那時暗摸摸他正受多人的群毆,我從側邊偷雞摸狗下手,而且我還是業餘的繡花拳,他應該沒有強烈的印象,躲著躲著半學期他就不見了,大概轉校或重考去了。
我們是高一新生,我知道 E 站有一個高三學長,每次早上都在月台後端,我們很少打照面根本形同陌路,沒想到老鄒竟然認識他,是學長主動跟他搭話的,老鄒算是長得帥的吧,剛開始會覺得他難以親近但他浮出笑容時,你的心情會跟著他一起從灰暗陰天切換到開朗晴天模式,總之這就是他獨特的魅力,跟他相處兩年中,我從他班上同學口中挖掘出他的缺點是超愛睡覺,上課撐著頭打瞌睡,下課直接趴在課桌上睡,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就連上體育課都可以躺在樹下呼呼大睡,真懷疑他是夜行性動物,晚上飛簷走壁巡邏打更白天積極補眠養精蓄銳。
這裏要說一下我們體育課是次要活動,因為我們學校有體育班,老師把主要精力都花在他們身上,我們就是放牧的綿羊,班長是邊境牧羊犬負責帶隊解散點名報告,體育老師只盯我們有沒有穿體育服裝,排課的教務人員非常懶惰一直抄襲上學期的課表,所以我一直跟老鄒同一天上體育課,我因為神經大條經常忘記帶體育服裝,所以常去跟老鄒借,十之八九都借不到,他也沒帶反正他臭名昭彰,經常被老師罰站和伏地挺身,懲罰對體力好的他根本不痛不癢,體育六十分也不會怎樣。
他不是忘記帶體育服裝是根本嫌棄帶體育服裝還要提個袋子是累贅,好在我認識 C站上車的同學老袁,他人超好有求必應,最重要的是他很可靠不會忘記,老鄒連沒帶也懶得跟我借,明知道我一定不會拒絕他,也是老袁跟我爆料老鄒都被老師處罰,問同在E 站上下車的我為啥不伸出援手,我只能無奈地說這就是老鄒的倔強,我也不可能每次他上體育課前主動送上自己的運動鞋和運動服裝借他吧,那個年代是沒有 BL劇的,更何況有時候他心情好時也會自己帶體育服裝與鞋子甚至還帶袋子。
老鄒有個雷區就是認為拿著體育服裝與鞋子的慫袋子會影響他的高中學生形象,好像歐巴桑上市場買菜一樣不夠 MAN ,所以經常把體育服裝與鞋子塞進書包中,這樣便當與書本就放不進去,他真有本事可以中午不吃只睡覺來抗拒飢餓,更有本事上一天的課只用一本書代替,這是老袁爆的料,也是我有一天成功借到他的體育服裝與鞋子,放學坐火車時好意提醒他是不是忘了拿袋子,他當場得意打開鼓鼓的書包給我看所有的東西都塞在裡面,我才知道老袁所說的一切是真的。
他有帶袋子的時候就跟我交易,我幫他拿袋子他幫我揹書包,真不知道他跟袋子有什麼深仇大恨,或者他心裡有啥關於袋子的創傷,有一次坐校車被教官盤問為何我拿兩個袋子他卻揹兩個書包,他搶著說我肩膀受傷,更糟糕的是隔天教官還問我肩膀好一點沒,我心虛的要命耳朵立刻就紅了,老經驗的教官臉上有一絲狐疑卻沒再追問,這種芝麻綠豆小事一路追查到底,得到的結論可能是我們兩個猜拳輸的人拿重的東西,我贏他輸無聊的高中生搞無聊的遊戲,教官並不想管太多。
我班上的同學都是從 C站上車居多 ,老鄒班上同學 B站 C站 D站甚至 F 站都有,我們雖約好在某一節車廂上車,卻不一定有位置坐在一起,早上老鄒這群菸槍們是不會抽菸的,因為排隊等公車時會很快被教官發覺,教官在候車場表面上是維持排隊秩序實際上是像緝毒犬一樣聞學生衣服上的味道,反正這段時間內閒著也是閒著然後苦口婆心的發表宣傳佈道大會說香菸有尼古丁焦油對身體不好,哪個學生有沒有抽菸教官大致都了然於胸地知道,身上總是有一股菸味,教官除非抓到抽菸現行犯記過之外別無他法,我班上同學小蕭被教官盯上,他就詭辯是車上其他上班族抽菸汙染了他的制服,他還有絕活就是準備白花油與綠油精遮身上的菸味,結果上課想睡覺的,被蚊子叮咬的都紛紛跟他借,一時大家都一身刺鼻油味比菸味更猛。
我和老袁都很喜歡兩個C 站上車的商專女學生,她們是一群五六個固定在第四節車廂後門口的小團體,看我和老袁色瞇瞇的盯著人家看,老鄒一直巴我的頭,差點沒說出要節制點,我問老鄒這兩個誰比較好看他說不知道,老袁開玩笑說他不近女色,所以看不出來,我又問老袁哪一個好看他說各有千秋,然後他來一記反殺問我喜歡哪一個,我說兩個都喜歡,老鄒抗議不公平三個人的答案最後還是差不多,為什麼他就是不近女色,而且我和老袁只敢遠遠觀望那兩個女生,什麼也不敢做,唉!!!一個高中弟弟能許一個商專姊姊什麼未來?欣賞等於喜歡但不等於一定要認識她啊。
有一次我們提早放學,我好奇地問要怎樣才能走到半山腰他家的位置,他說我帶你走一次吧,我想說時間還很早就跟著他走,我在本地長大卻未曾到過那地方,他很有誠意的從出了車站開始帶路,而非沿著月台鐵軌邊走捷徑,因為那種走法有點危險火車會從後面呼嘯而來,耳朵不靈敏些就會被飛馳而過的火車嚇一大跳,若是下雨傘還會被刮過的風吹的開花,我開玩笑說他天天在賭命,他說生命就是這樣,我覺得這話題不好踩到人家的紅線急忙岔開話題。
他自顧自地說這條路是一條非常寂寞的路,旁邊不是樹林就是稻田,平常也沒有多少人經過,果然這一路上只有我們兩個在走,我覺得年輕真好兩個人一直聊天根本不覺得路遠,經過一個山坡後就到他家了,他說他家狹小雜亂所以不準備邀請我進去,這巷子僅容兩人通過而且坡度還很陡,房子依山而建有點像遷台後先找個臨時住所然後才慢慢擴建形成的村落,趁他把書包放回家,我在附近走了又走充滿了陌生異地的好奇心,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裡。
這地方並不大,最後我終於看完要回家了,他又說這條路太寂寞願意送我到火車站,我說不用啦我自己走就可以,大白天的又是男生沒啥危險的,他一再堅持的說我第一次來萬一迷路不好,這個藉口其實有點爛,從頭到尾就這麼一條路,只要不走叉路和田邊小徑路再怎樣彎彎曲曲,只要往山下的火車軌道方向走就對了,更何況山腰的對面就是小鎮,這一路上他跟我說很喜歡聽收音機廣播,尤其是西洋歌曲,講到音樂他突然眼睛放光,好像少女漫畫的女主角自帶閃爍星光的眼眸眨呀眨,跟他一起上下學這麼久,我第一次發現他的眼睫毛這麼長這麼迷人。
他跟我說的歌到現在都是經典老歌像多少柔情多少淚Summer Kisses Winter Tears離家五百哩 500 Miles昨日重現 Yesterday Once More ,給約翰的一封信 A Dear John Letter,當他發John 英文時不知是故意還是真有點失誤,我就取笑他這是給老鄒的一封信,他說這首歌是分手信,其實他那時所說的歌我一首都沒聽過,我家未改建前有一台黑膠片的放音機與收音機,我爸聽的是北國之春,我年長哥哥聽的是榕樹下,改建後這台機器就不見了,我雖能聽出兩者旋律相同,但唱歌就五音不全了。
接著我就說高一的糗事,音樂老師懷孕稍微有點情緒化,音樂要考唱古文般的民謠小曲,我不知道她為何對我恨鐵不成鋼非要我唱出穿旗袍梳包頭輕甩紅紗巾的歌舞名媛風格不可,考試時她喊停就下去沒喊停就繼續唱,別的同學唱幾句就下台換人,我快唱完整首她生氣的在段落音符結束時按了高八度的重音生氣的說補考,我也自知理虧黯然下台,我耳朵聽得出她彈奏音符到哪,可是我喉嚨唱的荒腔走板的跟不上她的拍子節奏。
班上的阿寬對音樂有特別造詣,他說任何聲音都可拆解成什麼調幾度的音符,別人唱歌他聽完能記得的話可以轉譯成533422 12345的形式,我聽得都懵了,這是誇大其詞自己的音準還是真有這一回事,他唱的太好唱一首,我唱得太爛也唱一首,我是音樂課的笑話,但是底下沒人取笑我,整個音樂課都被音樂老師肅殺的氣勢震攝,其實同學們也不是音樂班也不期待自己成為聲樂家,只留意音樂老師的唱名應考,大家都在寫作業或看小說,老師在鋼琴後面認真地彈,看不到我們在底下幹啥,我們這些男生她再怎麼嚴厲調教也不可能唱出老歌星那種音腔,一周音樂課五十分鐘,她努力要我們開嗓1234567唱上去,然後7654321降下來,我們一路扯開喉嚨如殺豬般吼上去,然後嚥了口水一氣呵成直接把豬往下重摔成肉泥。
老鄒安慰我說,他們班上有幾個菸槍也是唱不過去,男生嗓子啞就唱不出民謠小曲特有的輕快婉轉,更何況這歌本來就適合女高音唱,這是選曲問題,音樂老師要求有點過份,我還是自責完全看不懂豆芽菜而無視唱歌有高音有低音有長短轉折,這問題自小學時就已經被指正過,音樂老師還是我遠房親戚姑姑,國中因為是五個人一組考試所以合音混過去,高中獨唱無所遁形,我好奇問他唱得怎樣?他說過了我要求他唱一段來聽聽,他笑著拒絕我,比起中國風的小曲他更喜歡的是西洋歌曲,他特別喜歡的一首英文歌是給約翰的一封信 A Dear John Letter 的男生獨白,卻找不到完整相關資料,英聽能力沒這麼好不能即時明白男生對分手的看法,對那段反客為主的男聲情有獨鍾。
幾乎快到火車站時,我說我已經知道路了,他很瀟灑地說不送了,兩個人分手,他說不知道分手的感覺,不論是男生女生分手就是獨自一人獨自寂寞啊,我想他也算是有情有義的陪走了一段路,我去別的同學家玩過,基於禮貌他們只送到門口說拜拜而已,送這麼遠的路他還是頭一個,走著走著一列火車剛好過橋,我停了一下等它通過,這是鐵道橋有沈木縫隙,那個年代部分火車廁所是直排地下軌道的,從蹲式馬桶的排泄口都可以看到底下的石頭不斷地在移動,我回頭看他,他也正巧回頭,他大力地揮手大喊要小心,我也朝他揮手回應,難怪部份火車廁所都有壓克力標語提示進站期間請勿上洗手間。
老鄒早上跟我同車看有沒有座位才坐在一起聊天,放學從A 站到D 站他都跟其他同學躲在廁所或茶水間抽菸, D 站到 E站時才會回頭找我,因為此時比較有空位認識的同學也都已下車,同坐火車的同學雖然差不多都認識,只有親疏的差別,老鄒的菸友團和我所屬的看妹團是不同的圈圈,高中生坐火車很無聊臭味相投或同班的幾個就常聚在一起,不斷的講話不斷的聊天不斷的打鬧嘻笑這就是高中學生的常態。
冬天的時候所有穿訂製服的學生帥氣都會少一點,因為要穿藍色的夾克,那個年代那件夾克太薄並不保暖也沒有訂製款,大家都買大件一點,裡面還要再穿一件毛線衣才能禦寒,老鄒的藍色夾克卻非常貼身,除非是寒流他才會加件毛衣,然後變得腫腫的,他常常冷的直發抖,偶而還調皮地把冷手伸到我的後領被我打手背,我勸他加穿毛衣與衛生褲保暖,他說他半山腰的家迎風面更冷,而且他家還會漏風,講的好像住處很殘破,我雖然沒進去裡面,那時覺得只是普通較舊的平房也算還好,倒是他很在意自己的衣著與神態,一個人時常常挺著腰桿把兩手伸進卡其褲口袋裡,斜斜的夾著書包塑造出一副很冷酷很帥氣的模樣,所以我才直覺認為那個他不喜歡拿的慫袋子會讓他失分不少,連每次跟菸友團哈菸前都把袋子先丟給有座位的我保管,直到下車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領回,這可憐的慫袋子就跟我自己的袋子,雙雙被我夾在小腿之間固定著。
問他老是只穿三件衣服的理由是他要鍛鍊體魄,他要把脂肪拿去燃燒,我瞧他瘦巴巴樣子根本就沒有油可以燒,不過他也挺厲害的穿這麼少卻沒有感冒,頂多鼻子凍的紅紅的,有一次放學我看他凍的特別厲害,他拉開藍夾克給我看裡面是短袖,他說他的長袖沒有乾,我說你家不是洗衣服的嗎? 他說阿兵哥的軍服要優先處理,他自己忘了也不想跟軍服混在一起烘所以穿短袖應急,沒想到放學天氣急遽降溫,我把自己的班服體育外套借給他,他推辭說不用他會用小跑步回家,我說明天早上自己還會帶袋子來裝,他才接受我的好意穿上外套,我更加肯定慫袋子與他之間存在多大的芥蒂。
日子一天過一天,有一天老袁很認真地問我,有沒有發現老鄒不對勁,我想了想說有一點他已經好一陣子沒跟我同車,或者說我有好一陣子沒跟他同車,我故意把車發音成居,老袁說老鄒的哥哥最近有來學校找過他,那個年代校內安全意識沒那麼高漲,外人可以輕而易舉地進入校園,老鄒又請假又曠課的弄得班長很難掩護他,座位是固定的,誰沒到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加上班長是邊境牧羊犬要跟牧羊人頭頭教官報告出勤狀況,偶而還可以呼攏過去,長久下去總會露出馬腳。
我這一陣子是跟C 站上車的學妹搭上了線,早上還是坐在前面第四節車廂,放學是改坐在前面車廂找機會跟她搭訕,由於我在前面出站比較快就懶得往回走跟老鄒會合,其實我們也不是天天同進同出,早上他或我都可能遲到改搭下班車,放學也可能有事情耽誤搭不同班次的火車,我沒看到他或他沒看到我都是正常現象,跟老鄒同班的老袁知道他缺課嚴重就覺得事態嚴重的提醒我,在老袁眼裡我跟他好的沒話說,連下課都會去探望他,其實是老袁想得太多,老鄒下課總是在睡覺,沒睡覺也是楞楞地沖著我傻笑,我去他班上不是借運動服裝就是跟別人聊天,他一次都沒來我班上找過我,再說我上下學跟他膩在一起的機會多,又知道他是睡神,下課短短十分鐘才不會跑去打擾他的美夢。
等啊等地終於讓我早上坐火車時遇到老鄒了,我關切的問最近怎麼都沒看到他,他露出一貫瀟灑的燦爛笑容說睡晚了起不來搭下班車,我追問他請假和曠課的事,他沒有不高興只是說他們快要搬家了,居然要搬到 C 地去,我說只要約好車廂也沒什麼差別,他問我跟學妹的進展,原來他也有聽到我的八卦傳聞,我說跟學妹只是趁著空檔時間聊天而已,在月台上總是有巡邏的教官虎視眈眈又陰魂不散的監看,他說我做賊心虛想太多,上了車我們兩人有機會坐在一起,他說他好累就閉目養神,我知道他不想跟我多說話就跟著閉目養神,膝蓋不小心碰他一下,他回頂我兩下閉著眼笑著說擾人清夢要罰,我也跟著笑然後專心小睡片刻。
下車時遇到學妹跟她同班同學,老鄒很識趣地跟我拉開距離,讓我有機會跟學妹在一起,原來他都知道我的事情啊,我的班級跟他的班級很近轉個彎就到,我們交集的同學也很多,我最近的心思都放在學妹身上所以對老鄒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清楚,下課上廁所看他跟菸友團在廁所另一邊抽菸,我沒有過去怕沾上菸味,他只朝我點頭微笑,我回應他揮揮手,他居然也跟著揮揮手,以前在此相遇他根本不理會我,菸友團和生理需求團在廁所這塊地盤上是兩個不同的團體,他們佔據後面我們佔據前面,彼此尿尿畫下疆域界線。
放學後我毅然捨棄了跟學妹聊天的機會在月台後端東張西望,老袁過來問我是不是在等老鄒,我點點頭承認,老袁跟我說他今天早退離開了,我十分失望,老袁看著我的表情詭譎的說你以後也等不到他了,我問他什麼意思,老袁說他不知道是退學還是轉學了,他曠課時數好像達到退學標準,詳細情形他並不清楚,接著是他語帶責備的說我只顧把妹連周遭的人發生什麼事都不聞不問,我腦羞成怒的反駁說老鄒又不是我鄰居,我哪知道他最近發生什麼事。
今天早上跟他同坐他還是倔強的保持笑容裝作若無其事,不肯把他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我,我一直以為他是爽朗健談的人會把心中的秘密全部說出來給朋友聽,我也一直自認是很好的傾聽者,雖然無能為力幫助他人至少我會安慰別人不會嘲笑別人,今天我以為他是來上課,結果他是來辦手續的,他真的沒必要穿著校服來,沒必要上早上的四節課,沒有必要下課還跟菸友團哈菸,甚至沒有必要在廁所跟我打招呼,原來那僅有的一次揮手打招呼竟是分手再見的意思,在廁所分手真不體面啊,等退學手續的期間他還是不願意讓人知道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想重溫一下在這裏的過去,然後寂寞又悄然地離開。
老袁說是下午教官找班長去刪除點名簿才知道老鄒已經辦好退學手續,中午老鄒要走時還有人攔他,他只說翹課而已就溜了,後來班長把事情傳開,他們班上同學很納悶老鄒幹嘛要這麼正式的穿著校服,早上還參加朝會,若無其事地上完四堂課,我想這樣的作風才真正像他吧,第一眼覺得他很冷傲其實內心很溫暖,菸友團只是聚在一起抽菸的小團體,也不是什麼不良少年的組織,他穿著絕不邋遢,舉止絕不粗魯,言談之間彬彬有禮,感覺是一個值得交往的終生朋友,就連事後學妹的同班同學也向我打聽常常跟我在一起的學長去哪兒,我只說他搬往外縣市轉學了,她臉上還露出一臉惆悵和失望的表情,如果坐火車期間他不跟菸友團混在一起,憑他的長相和衣著只要主動跟女生搭訕,成功率應該是百分之百的。
那個暑假有一天晚上快十點,我聽到他在樓下叫我,我急忙從四樓飛奔下去開門,很意外的看見他腳穿著藍白拖身上穿著宜而爽白汗衫和黑色運動褲,好像很匆忙出門的樣子,跟平常上學穿著挺拔的訂製服樣子差距好大,我很驚奇他居然會晚上來找我,他開門見山的問我今晚可以在這裡留宿嗎?我馬上回答可以,隨即我領他上樓,爬樓梯時告訴他我與家人同住一室,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同擠一張床,他有點猶豫的婉拒並表示要離開。
我說既然都來了那就到屋頂聊一下吧,他說不能聊太久,因為太晚了沒有車可以回去,他說的應該是公車吧,那個年代火車還有紅眼班車只是車次比較少俗稱夜車,但可以在列車上打盹,睡醒的早晨就到達目的地省掉住宿費用,他問我可以抽菸嗎?我點頭然後就單刀直入問他為什麼來找我?他露出笑容說一時衝動離家出走,走著走著就從C 地來到 E地,這時他肚子咕咕作響,我問他沒吃晚餐是嗎?我推定他來我家之前應該在外面晃了許久,他的穿著就像早上剛起床跟家人吵架就氣沖沖出門。
他逞強的說肚子經常會腹鳴,說著撩起他的內衣說他有六塊腹肌,藉此轉移話題還叫我摸摸看,我摸了一下肌肉與肌肉之間有條溝的確蠻結實的,我也自嘲說有腹肌只是不小心把六塊練成一坨,他摸了一下我的肚子笑說好柔軟,今天晚上雖然是弦月我還是可以看清處他臉上一派淡定沒有太多悲喜神色,我仍不死心的追問他離開學校後的狀況,他說想尿尿不知方便嗎?我要帶他下樓去上廁所,他說只要在這裡就可以了,我家四周沒有較高的建築物,樓頂種了很多花草,我別過身去他就叼著菸到角落去解放澆花。
他這一泡尿灑得還挺久的,我自顧自地說坐火車的同學都很好奇他發生的事情一直問我,甚至說你不是跟他很好為什麼見色忘友渾然不知,他回到我身邊說他要喝水,我下到二樓端了一杯水給他,他帥氣地把菸頭彈到街道,我伸頭看樓下落點位置,老鄒說安啦,他一定會擰滅熄火才會丟掉不會引起火災,那個年代火車站旁邊都有兩三棟倉庫,紅磚壁上都會噴斗大的紅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或嚴禁菸火的標語,我每天從後門溜出火車站都會看到,我家在市場內對面是木搭板的攤位我怕菸蒂延燒起來。
老鄒開口跟我借錢搭車,我又再度下樓把我僅有的私房錢都掏出來給他,老鄒說不用這麼多,我說十一點前我家下條巷子的小吃店還有開,他應該去吃個麵填飽肚子,那家店的蔥油特別香加個滷蛋與魚丸湯是很好的宵夜,老鄒有點捉狹的說難怪我把腹肌練成一陀,老鄒說他會去吃麵但不會點魚丸湯,喝太多水要解放,城鎮上比較有人煙不似偏遠田野四下無人就可以隨地小便,言下之意他經常在路上解放,菸友團把廁所和茶水間當成包廂,那狹窄的廁所有小便斗和蹲式馬桶,把門敞開可以塞進五個高中生,有一次想上廁所,連走了兩個廁所就停下來準備忍到出站才去車站廁所解放,放學時間火車上的廁所即使不是我們學校的包了,也會被其他學校抽菸的學生佔據,火車一進站大部分同學是搶座位,老鄒他們那一夥是搶佔廁所和茶水間的地盤。
他又點了第二根菸說他已經他已經轉學到C 地某私立高中夜間部,我說你不是被退學?他說曠課已經差不多達到退學邊緣,退學是原學校移除學籍才能轉到另一所學校重新有學籍,即使是正常轉學生也要先辦退學證明,退學並不是想像中的那麼負面,這段期間常曠課是他們半山腰的家要賣掉,所以在C 地買了新房子,新舊房子間有差價,而且父母失去原有的工作經濟受了影響,以致於家庭成員之間有不愉快的摩擦,他必需半工半讀上夜間部來減輕家中的負擔。
天大的事情在他口中說出來都是一抹輕描淡寫,就像他吐出來的煙一樣輕飄飄,僅僅幾個月的年齡差距就讓我和他之間存在世故成熟的差異,我好奇他新家位置與私校所在地這麼遠他如何通勤到達,他說夜間部對上課要求並沒有那麼嚴格,他在工廠工作後也是搭公車到學校,因為他從小住在半山腰都靠走路來往目的地,雖然他父親有一輛腳踏車,但路上有小斜坡與階梯,所以他覺得沒有必要學騎腳踏車,這回換我得意洋洋地說自己小學三年級就會騎腳踏車,騎的還是大人的腳踏車,中間有一條鐵桿子那種,由於兩腳踏不著地,煞車時是一條腿先落地另一條腿還掛在鐵桿子上,整輛腳踏車以歪斜的方式停下來。
講到小時候的事情,他說他之所以這麼會打撞球是他家那邊有撞球店,他幫忙顧店所以沒事敲著敲著練就出一身本事,他哥哥打撞球的本事還遠在他之上,我還記得有一次好幾個同學約好去撞球店打撞球,我因為不會就在旁邊看熱鬧,老鄒技壓群雄撞的其他同學沒得玩惱羞成怒的聯合排擠他,他看我都沒玩就開一台教我怎麼打撞球,他教的很仔細像個小老師,無奈我駑鈍沒興趣也不受教,老是把母球撞進袋子裡,在我腦袋瓜裡球有進袋就是一項成就,那時我問他怎麼這麼厲害,那時他只笑笑說曾經玩過運氣比較好而已,原來山坡上的村落依附營區而生,撞球是阿兵哥們的娛樂項目之一,老鄒從小就混跡在成人群體之中,怪不得那麼世故。
他問我跟學妹的事情,我說不過就是跟一般異性交往寫寫信而已,他笑著說一起搭火車找機會講講話就好幹嘛還浪費時間寫信,我說這個你沒交女朋友不會懂啦,學妹酷愛文學文采很好,當然要彼此寫信交流,我沒辦法信手捻來出口成章,他冷不防跟我說他在夜間部也交了一個女朋友,她比老鄒大三歲,下課會用機車載他去搭最後一班公車,我腦袋瞬間如陀螺般轉了好幾圈,他立即知道我在想什麼,說年紀差距並沒什麼,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兩個人在一起就是有伴,至於未來會怎樣沒有人會知道,他說我以前不是也很喜歡火車上的商專姐姐,還一次喜歡上兩個,他上夜間部很多女生年紀都比他大,都對他很好,我笑著說你行情好還沾沾自喜啊!! 他也笑說我和老袁色瞇瞇看女生的賊樣子還挺逗趣的,現在跟學妹穩定>交往要收斂起那種眼神,女生的直覺很敏感的,換我輕捶老鄒,說他轉學後就從不近女色的和尚搖身一變成經驗豐富的戀愛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