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

我小心翼翼戴著薄膜手套把卡片放進信封裡，彷彿做案一般仔細，
上面用印表機印出那個女人的名字和地址，我黏上郵票把信放進塑
膠袋，這樣我投郵筒時就能直接倒進去不用手拿，這種不留痕跡的
方法只是一種儀式感而不是犯罪意圖，她永遠不知道的祕密是這封

信上沒有指紋，沒有我的生物氣息，我另外做了一個啞謎送給她，

聰明的她一定能解開。

這是一封沒有字跡沒有署名的卡片，答案就在圖案上的兩個字，昨

天我回家路過幾家書局挑了好久，我一直籌畫該怎樣表達我的心意

，要讓她深刻感受，這是我對那個女人的祝福，她即將在幾天後嫁

人，新郎不是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如何，我選擇 4:55

跟她告別，意味著一切隨風而去，看似曠達灑脫，實際上這次的約

會她給我一份始終無法忘懷的震撼。

事情從五天前開始，那個女人透過我的同事小杜約我見面，實際上

我大概已有一年沒跟她連絡，她是小杜的學姊，小杜是個不婚主義

者，所以她參加了許多活動也認識了不少人，小杜跟我私交友好所

以我相親名單上的成員有不少是由她樂捐贊助的，那個女人就是其

中之一。

說起我的相親歷史其實也蠻辛酸坎坷的，有一年我認真地算，居然

有十三個比正常的月份還多一個，幾乎是每個月一個，沒辦法我就

是人見人愛，連坐個通勤車，鄰座老北北也要跟我搭訕聊天，他不

是要把我，是他突然看上我很適合跟他姪女配對，了解我未婚之後

，就把他姪女的公司電話和姓名留給我，然後要我自己去打電話安

排見面日期與地點，他會先幫我疏通疏通，人家是公務員又是高考

及格條件沒話說，我自然沒有放棄，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是我

不好總是辜負別人的盛情。

小杜跟我說那個女人要結婚了，希望在結婚前夕能約我見一次面，

我有點愣住，這是要訛詐我紅包嗎？還是要我難堪追悔莫及？不對

！那個女人不是這種人，模糊印象中她是個溫婉賢淑很認真工作的

著名外商 OL ，我們之間的問題在於她工作太忙碌太投入，接連兩

次邀約被婉拒後，我想她的心意已經很明顯，她打算以漸進疏離的

方式跟我斷絕關係，我懂..我懂..相親達人絕不浪得虛名。

既然如此我不應該沉溺於頹廢中，是時候打起精神在不腳踏兩條船

的原則下，繼續投入一場又一場的相親活動，雖然中間也參賽幾場

無果的曖昧，但適婚年齡的配對，就像打磚塊遊戲一樣到處彈跳碰

撞，期待在賽局結束前拿到更高的分數，反正只要宣告單身目前沒

有女朋友就能獲得源源不絕的無數機會，我貪心想的抓住每一次，

反正就是志在參加，就算結果是失敗我也無畏。

小杜不願意跟我多說事情的細節，只傳達那個女人下午兩點半到五
點之間，她都會在某地的一家簡餐店內，去與不去全都在我的一念

之間，好傢伙把日子訂在禮拜四下午，我不傻又不笨，顯然是考驗

我肯不肯為她請一天假赴約，時間訂的這麼長不就特意允許我有遲

到的時間誤差，就算我經歷了無數次失敗的約會，累積了大量的應

對經驗，可是我頭一次遇到過這種結婚前還約前男友或稱之為失聯

男性友人的案例，我不知她的心態，那要當面詰問後才能推定，這

是高難度的挑戰，看在昔日我喜歡過她的份上，我決定豁出誠意。

檢視每次和不同的對象第一次約會我都很重視眼前的人，無論用餐

或閒逛或看電影哪一種方式進行，絕不草率敷衍，絕不無禮鄙視，

為此我還特地閱讀用餐禮儀與社交技巧的工具書，至少圓滾的食物

我沒把握之下會直接用手抓取，絕不用刀叉造成東西滾進對方餐盤

的尷尬窘境。

在可以表現紳士風度的動作上，我盡可能做好做滿，結帳也是由我

支付，有些女生會要求 AA 制，這時就有流程圖可以選，若不喜歡

她還是要堅持自己全付，男生不應該這麼小氣，若喜歡她就說下一

次換她請客，爭取第二次約會的可能性，若從開始堅持 AA 制一成

是個性使然九成是你我從此不相干不欠你的沒下次了。

所以約會結束後，那才是真正抉擇的開始，我會選擇，對方也會選

擇，這種年齡已非純愛模式，攸關一生不得不慎，約會從靦腆讓對

方卸下心防，從幽默中創造一波波話題，從不經意間刺探她的生活

和價值觀，經過一次次的修正，都變成一套的教戰守則，曾有交往

過的女生說我是裝作狗的狐狸並不是真正的狐狸犬，得此差評令我

涕笑皆非。

人海茫茫要找一個合適的人真的很難，約會對雙方而言都像一場嚴

酷的面試，拋棄無數，無數拋棄，主動與被動的選擇一直存在，我

這樣積極陽光的態度變成小杜口中屢敗屢起的笑柄，我也不以為杵

，少年時期與學妹書信往來時，她就啟蒙教過我，得之我幸，不得

我命，平常心看待愛戀關係，約會只不過是一張兩人關係的入門票

券。

因此我想知道那個女人此時此刻的心境，我一向喜歡猜測別人的心
意，人情世故就是那樣，猜到對的順著好的方向往下講，壞的方面

就避過去，猜測的過程中加上輔佐的驗證，就能消磨大半的時間，

但女人的直覺相當可怕，有好幾次就當面失手被毫不留情地揭穿，

原來狐狸不只一隻，我們都住在狐狸村。

那個女人也可能是狐狸一族，隱約覺得她溫柔的外表下有強悍的內

心，她有自己的見解和看法，她順從你是一種表情，否定你是另一

種表情，那是黃金快門才能捕捉的瞬間，夾片肉沾個醬就被她快速

覆蓋過去，她這種人這個時間點要找我見面一定有很大的內心掙扎

，我想我可以從她的眼神裏猜心，她也必然在我的神態中讀心，見

面不光是敘敘舊重溫舊夢還是一場精采的心理較量哩。

我拎了一個背包，裡面放著薄外套和一本納蘭性德的傳記，我最近

除了約會外就是在閱讀這本書，我竟不知道清朝有這麼一位情深哀

怨的作詞文人，我想跟那個女人結束約會的回家時刻一定會比較冷

，畢竟是秋天了，所以帶一件衣服禦寒，萬一我到達約會地點結果

是那個女人後悔爽約，我也不會急著趕回去，我打算自己點一杯飲

料就在那裡悠閒的看著這本書。

雖然我在顛簸的交通車上看書，卻越看越不對勁，明明是一條縱貫

路卻是站站停，停的我心顫顫，每個上下車的旅客都行動遲緩，納

蘭性德都快變成納蘭性急了，我真想乾脆站在車門口兼任一日劣車

掌拉人上車推人下車，看時間兩點十分才走到路程的一半，我毅然

的下車，準備搭計程車趕路。

然而我不是一個好運氣的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攔到一輛老

先生開的計程車，這條陌生的路線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遠，我預定

的時間根本不夠用，一路上我都在催老先生快一點，老司機說不能

闖紅燈，我回話說我知道，我心裡想若不是沒有計程車司機證照不

然換我來開，我真的強你十倍，納蘭性德都會活過起來為我做一首

詞。

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找到那間簡餐店，我開始猶豫真的要跟她見

面嗎？那麼久沒聯絡了，我跟那個女人的連結到底是什麼？我真是

矛盾，之前還很期待這是一場男人與女人的較量，突然間就想回頭

了，這二十公里快馬加鞭幾乎催死老司機的狂勁簡直是造孽，進不

進去？摸到口袋老司機找我的50圓硬幣，我擲茭讓納蘭性德幫我決

定吧，人頭朝上就是進去，結果心神不寧沒接住那枚個銅板，銅板

還直溜溜朝店門口滾去，是我搞烏龍問錯人了，孫中山看不下去出

來抗議給我指條明路。

我拾起那枚銅板是反面，可是我躲不掉了，只好推門進入，哈哈！

那個女人面對著門口一直東張西望，一年後見到我還很激動哩，只

是她選的三號桌還蠻符合我第三者的身分，我瀟灑的把背包丟出一

個小拋物線，當場設計出老朋友見面般的隨意氛圍，然後很誠摯地

說遲到的原因，她一如往日般展現出溫柔遞幾張衛生紙給我擦汗，

原來猛催別人車開快點也是屬於一種汗如雨下的激烈運動。

服務生過來問我要喝什麼，我看那個女人的飲料暗沉沉的還插著一

片檸檬，就選加冰塊的柳丁原汁，如果顏色是她心裏的潛意識，那

麼我選的鮮黃色會帶給她一份心情上的安定，撇除這份故意的選擇

外，我自己也需要顏色的暗示，我的同事小杜一定心向那個女人，

我所有的好壞事情那個女人一定都瞭若指掌。

所以我一上場就把自己愁雲慘澹的現況給招了，博取她的同情，說

不定她念在舊情份上還會幫我介紹，我就是靠著一副楚楚可憐的遭

遇換來一次次機會，以前聽說她那邊重男輕女，女性都沒有獲得應

有的尊重，所以她要努力改變職場生態，那時看她的眼神真的很怕

她有鬥雞性格，畢竟我那時也已經交往和相親過不少次，知道哪些

人可以碰哪些人最好不要接近。

我用吸管快速的攪動冰塊發出一些撞擊聲，那個女人說這樣會打擾

旁人，我說從妳眼角的餘光看不到任何人，她被逗得直笑說自己又

不是後視鏡，用手暗指左邊方向，我看那邊有一對情侶，並沒有我

們登對，尤其男的坐沒坐相穿著長短褲翹腳露出一截大毛腿，我小

聲在談話中亂插入一句中秋節好想吃金華火腿，她又被逗得直笑，

顯然很有默契的知道我在形容那個男的腿粗的像豬蹄。

經過一些話題，我感覺與她的距離越來越近，似乎正找回往日的那

份甜蜜，但隨即一盆冷水撲面而來，她在講一年多前失戀的故事，

因為有人的安慰所以才會準備結婚，我很想舉牌抗議我們那時的感

情才正要緩步上升，但我被連續拒絕之後心灰意冷，我並不擅於死

纏爛打也很識趣，那個有心靠近她的不就是對她有情，天時地利人

合才能擄獲她的芳心，我想卸責妳們的婚姻是自己努力而來的跟我

一點都沒有關係。

我還是保持平常心的微笑，中肯的說感情就是這樣啊，總是會那樣

地陰錯陽差令人遺憾，但是有一個愛妳的人出現，不就一切圓滿了

，我看她眼中的落寞，開始猜測那個女人與未婚夫之間是否有實際

相處與家族融洽的問題，她善解人意但也不是毫無底線，她不求鋪

張的愛慕但要一點點浪漫的情懷，至於兩個原生家庭問題，我知道

那是很大的課題，我都因此放棄過很多很好的異性，那就是無解。

她把話說白了她面臨一個人生中重大的賭注，那就是結婚，在結婚

前十天約我談這個，可見她把我當作可以信任的人，我真誠的祝福

那個女人，我不希望她在結婚前十天還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兩人

不合也是生活多年之後的事情，我建議她不要當賭桌上的賭徒，去

當賭桌上做莊的老闆，擁有最多的籌碼最多的主導權，我相信她的

能力，也相信那個男人既然愛她也會選擇跟她站在一起。

很顯然那個女人有很嚴重的婚前焦慮症，我甚至猜測她可能等會約
未婚夫吃晚飯，若我一句不當的鼓動或挑撥，可能造成她們之間的
問題加劇，我是一個十分尷尬的角色，那個女人把當年沒說的表白
說出來，把一個相親連連失利至今還找不到老婆的王老五抓來當心
理諮詢師，我開始怪小杜不給作弊的小抄，連彩蛋的劇透也不肯先

通知，我覺得今天的再度聚會實在太瘋狂了。

我選擇 4:55分結束約會，我喜歡控制分手和再見的時間， 4:55分對

應鍾鎮濤翻唱的就讓一切隨風，我給那個女人一份祝福的賀禮，曖

昧的說雙關語，在情境中創造各自解讀的遐想語句，需要觸發時機

和當下反應，這微挑逗就看聽者的反應，有時對牛彈琴有時一魂入

心。

最終我帶著納蘭性德回家，倔強的不肯跟她說再見，留下一副坦率

又孤獨的背影獨自走向夕陽，我喜歡她就是喜歡她，這點沒變，誰

也不能保證她現在的選擇是正確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以後的選擇是

否是正確，我和那個女人一年前早就結束了，如今的見面我不會有

不切實際的復合幻想，更失去旁敲側擊與直搗核心分進合擊的攻防

探索樂趣，我對那個女人結婚對象不友善的打擊僅只希望她能當家

做主而已，關於她們之間門內的家務事，我寧願把注意力放在納蘭

性德身上，所以處處設下句點阻止那個女人深入提及，這樣擴大自

己的否定對於快結婚的她是不好的。

坐在交通車上我終於完全領略這一段路到底有多漫長，昏暗的車內

燈光並不適合閱讀，我把背包抱著閉眼打盹，侵擾睡意的是一個清

明的思維，那個女人已悄悄在我心版上刻下名字。

雖然我是短暫的過客，但永遠祝妳幸福。

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