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那裏去了?

當我有意識到在值班的八個小時內已經遇到老頭三次時，我已經開始記住了他，我剛調到這家便利店不久，但多年職場上的經驗嗅覺就是要先分辨出顧客的屬性是不是難纏，老頭應該住在這社區附近吧，退休後閒閒沒事就往便利店跑，這裡有冷氣有座位也有同事妹仔小羊對客人服務特別親切，我初步判斷他現在還摸不清楚小羊的兼職班次，所以頻繁跑來碰碰見面機會。

老頭買完東西偶而會在座位區休息一下便起身離開，算起來他應該是店員眼中的好老頭，另一個對立面的老頭是把便利店當圖書館，一份報紙也不過十五元，他們把報紙帶到座位區閱讀，把報紙弄的皺巴巴不打緊，有時桌上甚至還有前一位顧客喝飲料留下的水漬，他們也完全不放在心上的在上面攤開，最後看完報紙亂折塞回去的還算是有良心的，有的根本就不管，竟丟在桌上吃定了店員不敢聲張得罪顧客的心態極其囂張跋扈。

只要值班客人少一點我們一定要去清潔桌面，這已是日常工作的一環，那些看報紙的就是趁我們忙不過來的時候翻閱，店長不用調閱監視器我們眼角的餘光也知道是哪幾個老頭幹的好事，當然這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群長者，我在前一家店....唉！也不過是上兩條街差不多五百公尺遠的地方遇過一位紳士般的老先生，他會來櫃台結帳，在座位區看完報紙，臨走前還會請我們回收報紙，這樣優質的顧客，我都祈願他統一發票能中大獎。

吐槽完惡跡老頭也順便講講大媽的惡行，很奇怪上了年紀的老婆婆不知道是基於購買習慣還是養生之道，她們不是便利店的常客，所以年齡層就直降到大媽層級，身為店員實在很無奈在忙著結帳之餘，還要收到顧客的舉報，有大媽隨意又任性的把機車停在門口阻礙通行。

有些後期開設的便利店或者舊店面環境允可，幾乎都設計成三道門進出，也就是自便利店往外看，自動門打開後還有一個類似玄關緩衝區，旁邊有左右兩道門是無障礙空間設計，其一是防止蚊蠅直進直出，其二是增加搶匪逃逸的困難度，其三是防止雨水直接打進店面積水，最後附加作用就是讓大媽不能把機車停在門口擋住通路，我待過的店都受限於空間並沒有設立三道門的條件，所以不時產生大媽吵架效應。

把圖自己方便造成別人不便全歸咎於大媽有性別的歧視嗎？依據九成機車都掛著彩色鮮豔的安全帽，甚至還有兒童安全帽，機車掛鉤上都是裝菜裝肉的大塑膠袋來檢驗，你不用置疑人家的性別，店內排隊的顧客也告訴你所有的答案，本大媽趕時間買了就走，機車就擋在門口五到三分鐘而已是臨停不礙事。

當然也有顧客伸張正義跟大媽起衝突，我們習慣視若無睹，排隊的顧客這麼多連結帳都結不完，外面的歸外面，裏面的歸裏面，心理要保持冷靜否則會出錯，很奇怪一個不爽路被擋，另一個不爽被糾正，兩個人卻很有默契地卡在自動門前，邊吹冷氣邊打嘴砲，只是大媽比較吃虧本來要省時竟然不服輸的迎戰到底堅持不挪就是不挪，我機車就是要放在門口， 看大媽如此潑辣， 識趣的顧客都從他 (她)們身邊側身如泥鰍般滑出便利店。

大媽的停車觀念也非常奇怪，明明有停車格，車間格也很大，她不把機車打直停入，偏偏要打橫停在別人機車屁股後面，憑一己之力可以連擋三輛車不能進出入，然而正在補貨的我卻不幸接獲停機車顧客的投訴，我只能假好心的要她趕快拍照向交通大隊舉發，便利店很便利但管不到外面市政府劃的停車格，我連自家門口前擋路的大媽機車都無法管，甭說還要去管馬路上的停車格了。

我把老頭八小時來三次的事情在閒聊中告訴同事阿咪，她說她白天值班時老伯伯也會一直出現，我們屬於社區型便利店，大部分的顧客都是熟面孔，便利店就是便利，想買就來買啊，就怕沒錢而已，我說一次買齊了多省事，阿咪笑道你都不知道老伯伯是統一發票中獎的常客，我稍微了解老頭是衝著發票對獎而不辭勞苦的分批購買。

老頭最近來便利店購買時，旁邊常常多了一個女性伴侶，她只坐在休息區等待，並不會幫忙繳費，我聽到老頭親密的喊她”美美” (妹妹 )，心想老頭是不是臨老入花叢交了一個粉紅知己，來了一個不倫的老少配，做這行的可以跟同事私議顧客，但不能干預顧客行為，除非到了要報警的地步，這是我第一天到班前前前前任店長對我們職前教育時所說的，所以當下我也只腦袋中閃過這絲念頭而已。

你可以跟同事一起聊八卦，但不能跟顧客一起聊八卦，顧客的隱私是他家的事，你的隱私是你家的事，跟顧客聊天只能客套點到為止不能過份深入，所以我對老頭也僅用交易時的固定詞彙並無過多言談，只是遇到老頭結帳有點麻煩，他會把所有的零錢與大鈔都放在櫃台上讓店員自己拿，好像到國外旅行結帳，因語言不通請店員自行拿取比較快可以完成結帳，我自行拿足購買金額後就會簡短說一句 OK，並不會像小羊那樣親切又溫柔的跟他多說了好些話。

我的排班表永遠不會放在不良高那個矮胖子的後面，我是副店長負責排班，其實是店長不願意當壞人把班表丟給我，或許說排班是正職工作人員的業務之一，我們除了填補班次之外也負責教導臨時的計時人員工作訓練，老實說便利店員工來來去去如過江之鯽，總要幾個正職元老來撐住這個工作體系，我之所以對不良高特別感冒是因為他的收銀機結帳草率移交給下一個上工的店員帳務經常出錯也經常要多花一點時間排除，另一個結帳櫃就會大排長龍特別辛苦，更何況他是店長的的小舅子是皇親國戚。

我可以從結帳的管理紀錄看出一點端倪，有些新進的工讀生是執行層面不熟悉的錯誤，不良高多的是掃描商品的失誤，他的重刷永遠是下一筆比上一筆少一項商品，也就是他多刷一項不屬於顧客的商品被抓包取消，而且不是菸就是小額遊戲卡點數，這小額遊戲卡點數還是另一台機器產生的，後來為了防弊還有限時內必須結帳否則會失效的機制，我剛進來是有個同梯的Ｂ樣女，（  她同學不知為何這樣叫她這綽號 ），我們都叫她小胡，客人買了兩百多塊的東西，她居然暗地偷刷一百多塊的加購商品想佔為己有，當場被抓包鬧的剛下班的店長半路被Call回來處理。

顧客是習慣買隔日早餐的家庭主婦，總價多少心中早已有定數，多一百多塊那能瞞住她，小胡另外刷條碼的動作，也落在媽媽顧客的鷹眼裡，店長遵從SOP先安撫客戶情緒說要調看監視器請顧客留電話後通知，媽媽顧客卻拿著發票當證據直接說要報警，店長怕事情擴大只得服軟請到內間小辦公室私下處理，最後小胡也沒臉待下去了。

最近我看到不良高離職了，我總算鬆了一口氣，趁著跟店長交疊上班時間內詢問不良高是否找到更好的正職工作了，店長說沒有在我請休假期間不良高被檢舉了，我狐疑地說工作日誌上並沒有這個紀錄啊，店長苦笑說這個能寫上去嗎？我想了想馬上知道原因，又是一個鷹眼媽媽把事情給揭發了。

條碼機的操作權在櫃員身上，除非拿錯其實是不可能刷錯，只有沒看到沒刷到的可能，因為櫃台檯面堆了太多東西有時會疏忽，我們也一直教育櫃員要核對商品項目與個數，更早之前只有總金額並沒有列出明細，因為產生糾紛後來才逐漸改成在螢幕列出明細讓顧客也能核對，像大賣場就乾脆直接列印落落長的明細讓你沒話說，但有些顧客並不太會注意螢幕上列出的購買明細，我打趣的問是哪個高人讓不良高出事，我知道身為更資深的店長，他也一定能看出不良高所隱匿的問題。

店長無奈的說就是你口中的愛對發票的老頭啊，我訝異地反駁怎麼可能，那老頭只會色巴巴的看小羊，連付款的錢都全部掏出來給店員數，哪有能耐讓不良高事跡敗露，店長嘆口氣常常陪老先生來的女子是他的女兒啊，我驚掉下巴說那不是他援交的對象，店長罵了一句去你的齷齪腦袋，你這沒結婚的光棍就不知道妹妹是對女兒的暱稱。

我被罵得灰頭土臉問店長，她不是都不會來櫃台結帳嗎？店長說這不代表她不會幫她爸爸算總帳啊！我輕蔑地說某些東西都有打折只有收銀機才能算出正確的金額，店長欲言欲止的說你笨啊！就懶得理我，我其實是故意裝傻的，不良高一定是多刷了一項東西被抓包，店長護短也顧面子不肯說明真相，這事情給上頭知道也不好，要是店長被換了，我就要頂缺，頂的是責任外還有一直輪大夜班的人缺，晚上交易量雖少，但補貨上架與包裹分類就夠人忙上半天。

我在前家店曾輪過大夜班遇到過一些光怪離奇的事，譬如說喝醉的酒鬼如喪屍般爬進來討水喝。不像流浪漢的男子買了一個大塑膠袋，躲進廁所裏洗澡，把廁所弄得濕淋淋，還若無其事地邊走邊滴水大方經過櫃台，苦命的我們只得拿拖把沿路拖。不知誰家的黃金獵犬跟著顧客進來吹冷氣，怎麼推怎麼拉就是不走，好不容易牠自動出去，卻在我們清潔範圍的騎樓上ㄜ一坨大屎，同事剛清潔完畢牠厚著臉皮搖著尾巴又跟進來，擺明了就是要借住一晚。還有家暴男在便利店內繞了兩圈追打老婆，他老婆鐵定是練過田徑短跑的，站在圓中心的我覺得無比尷尬，同事說我那樣子慫斃了，他自己還不是張著嘴呆立在櫃台後面看這荒唐的追逐。

在本店我也遇到一個年輕男子，他每天來店裏，若不買早餐吃，一定會點一杯熱咖啡，他要求八點二十二分的時候幫他製作好，他可以先結帳免得上班的購買人潮太多，但一定要八點二十二分交給他，我也服了他的無理要求，看他也似乎不是特意找渣份上，我們也是盡輛配合客戶的要求，他幾乎天天早上來跟老頭一樣是常客，偶而也會跟老頭打招呼，但我知道他們只是同一時段坐在相鄰位置的兩個陌生人。

不良高的不見也沒有帶來多大的震撼，聘僱人員的流動率一直是便利店的常態，老頭還是老頭不定時出現總是把全部的銅板鈔票全部掏出來，我會在教育訓練中隱晦告誡新進人員不要耍花樣，我岸貌道然地說這是個人誠信問題，結帳時螢幕會出現明細，官方APP上會出現明細，新冠肺炎之後大家都學會掃描QR Code，發票上也有明細，還敢亂來就是蠢。

這天老頭買了兩杯咖啡，我收了錢替他製作了兩杯，我突然好心要他拿好，外面雖有紙環套著但還是很燙，他有點靦腆地跟我道謝，我也微笑說不客氣，快中午時老頭又來了，是我鄰櫃幫他結帳，我想他是發票收集者，再來便利店買東西一點也不稀奇，但又買了兩杯咖啡難道妹妹是重度咖啡愛好者？他手上拿著兩杯咖啡要出自動門時因為感測器距離的問題門沒有開，他一時愣在原地，我急忙請要結帳的女顧客稍等一下，快步走到他後面揮一下手讓自動門頂端上的感應器受到感應。

老頭見自動門開了就自然走出去，全然不知道是我在後面操弄，女顧客一邊結帳一邊跟我反映，我們門市的自動門好像有些盲區，太靠近門會沒有反應，一定要在門前一步稍停一下才會開門，我開玩笑說北北是閃電俠第一步就到門邊步伐太快了，她笑說我講話不要太缺德，人家北北去年才中風，我十分訝異，因為我對他並沒有過多的了解，聽到這消息我又當這是北北的一樁八卦。

我要交班時，北北又來買兩杯咖啡，這筆帳算在我身上所以我替他製作，他一如往日把零錢鈔票都放在桌上，阿咪協助我收取銅板完成交易，我看四下無人拿一個多餘的小禮盒紙袋和隔板給他裝並叮嚀不要翻倒，他動動嘴唇顫抖的說了謝謝，跟幾個小時前的狀態有點異常差別，我看他腳步不太穩定就導引他到座位上去休息，這時我注意他身上有一個牌子上面有電話，瞬間我明白一切，為什麼妹妹一直不幫他買東西結帳。

原來北北不是仰慕小羊的色老頭，也不是發票的收集者，他是會重複又重複的老人，我依著電話找到妹妹，妹妹萬分感謝的來領北北，她單刀直入地說她之前對我們這家店印象很差，若不是跟店長宗教信仰相同她一定會把事情擴大，我在心裡暗 X店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連神都成為他詐騙的素材。

妹妹自責說她今天疏忽沒親眼看到北北吃藥，所以北北才失常，我知道她只是安慰自己，我把冷掉的咖啡遞給她，說是北北買給她的，如果不想喝冷的話我可以換成熱的給她，妹妹有點詫異說她與老公都不喝含有咖啡因的飲料，這回換我傻眼了，北北買了六杯咖啡到底要給誰？

自那次妹妹領回北北之後，約莫一個多月北北才開始又出現，他還是只認得小羊，小羊不當班他就比較拘謹，但一天還是會來三次，每次仍把銅板與鈔票放在櫃檯上任由櫃員拿取，雖然他不認得我，但我對他的態度開始大轉變，從當初的制式交易對談轉為扯東拉西的家常對話。

經過兩個多月的旁敲側擊，才搞清楚北北是公務人員退休，妻子很早就去逝，他本來獨居後來生病才跟妹妹一起生活，妹妹夫妻是頂客族沒有小孩只有養貓，我為了讓他記住我，就自稱是大牛，果然他現在會用大牛來稱呼我，店長很訝異我的綽號居然從大呆變成大牛。

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終不明白那天北北買了六杯咖啡是要給誰？我用手機詢問 AI 貓喝咖啡會怎樣？結果答案不太樂觀，我仍不死心問有養貓的阿咪，貓會自己喝咖啡嗎？阿咪回我說貓不喜歡咖啡味道所以不會喝，我腦袋亂哄哄的想那咖啡到底去哪兒了？

Where’s Wa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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